李隆基在一片哭聲中，走進殿中，武惠妃的死，已經是意料中的事，他甚至沒有勇氣去她的身邊再看一眼，他願意所有記憶都停留在下午，她過來從後面抱著他的時候，那時他還活得很踏實。現在，什麽都沒有了。

“娘子留下什麽話沒有？”李隆基問這話已經是幾天後了。

“娘子說，這輩子遇到皇上，是她的福氣。”凝霜脫口而出。李隆基木然點點頭，是福氣，可惜不能白頭到老，這樣一想，又是徹骨地疼。

那一夜，李隆基確實睡在宜春院，卻不是小九兒留下的，是茅大娘用的計策。茅大娘對阿來的本事深信不疑，只是拿小九兒一點辦法也沒有，這孩子軟硬不吃，不好擺弄。既然阿來說可行，她就鋌而走險，托人弄進來一些藥。

李隆基來的匆忙，以至於茅大娘剛來得及把小九兒摁倒在床榻上，頭上搭條白面巾的時間都沒有。

“這是怎麽了？好好的怎麽暈倒？傳沒傳太醫？”李隆基進屋直接問話。小九兒無奈地看了一眼茅大娘，不用說就是她在搞鬼，可是又沒辦法發作，一時憋得臉通紅。

“臉這麽紅，傳太醫來看看吧。”李隆基用手在小九兒額頭摸了一下，還真有些發熱。

“其實也沒有大礙，小娘子想念皇上，睡夢中都叫出來，又怕皇上分心，不肯去找……”茅大娘在一邊自說自畫，小九兒氣得探出手在她的腿上狠狠擰了一把。

“宮中多事，朕分身乏術。”李隆基感慨道，憐惜地撫摸著小九兒的手。

“皇上，奴家沒事，真沒事，您快回宮吧！”小九兒一軲轆爬起來，武惠妃生病的事她聽說了，茅大娘真是不懂事。

“既然過來了，就吃了飯再回去吧。”李隆基也是心累，想在小九兒這裏放松一下，任小九兒怎麽勸都不肯走。

茅大娘親自下廚，做了幾個家鄉菜。雖然半世漂泊，最難忘的還是少年時的光景，茅大娘不是好廚子，或者說在做飯上從不用心，可用心時確實能做出美味。

李隆基近幾日上火，食之無味，腹中有些空虛。茅大娘搬著小桌進來，一陣香味飄過，他才覺出原來還真餓了。

桌上只擺了簡單的幾個碗碟，茅大娘把小桌擺好，並沒有離開，而是伸手拿過筷子，指著桌上的菜講起來。

“這是梅白魚，是老奴費了好大力氣弄來的，一路上運得辛苦，都要冰塊保鮮才能送到長安。皇上嘗一口。”說著茅大娘從魚身上挑起一小塊，放進玉色瓷碗，魚肉鮮嫩很快就融成乳白色的汁。李隆基一直盯著梅白魚看，接過碗嘗了一口就連連點頭。

茅大娘又碗中盛出一勺豆腐，繼續說道：“這是釀豆腐，吃著可不止是豆腐味。”李隆基嘗了一口，又是點頭。

對滁州菜，李隆基並不陌生，他在滁州渡過一段美好的時光，那時呼朋喚友，騎馬射獵，身邊有美人趙婉如，未來有皇位之爭時刻激蕩他的熱血，怎麽能忘？如今的歲月，都在這幾樣曾經熟悉的小菜裏找了回來，難免多喝了幾盞。

小九兒知道宮裏有事，沒想留皇上，應對的也小心，可不成想李隆基幾盞下肚就醉了。小九兒無奈，只好和茅大娘一起把李隆基扶到榻上。

“九兒啊，看你的了。”茅大娘在小九兒耳邊叮囑。

“什麽？你胡說什麽！”小九兒急赤白臉的惱了。茅大娘也不敢逼她，氣得肝都疼，幹著急使不上勁。

“皇上，快！惠妃娘子不好了！“高力士從院外闖進來時，在門檻上絆了一下，收不住腿摔出很久，小太監嚇得連忙上前攙扶。高力士咧著嘴站起來，繼續往屋裏跑。李隆基在他喊的第一聲就驚醒了，登時酒醒了大半，匆匆起身。小九兒沒給他脫外衣，只是囫圇睡下，現在衣服都不用穿蹬上靴子就走，小九兒拿著腰帶追出幾步，李隆基坐的軟轎已經跑遠了，她悻悻地轉回身來。

“這好機會就放走了！造業啊！”茅大娘心疼的是她的錢，一條梅白魚可是花了大價錢的，看樣是血本無歸了。明天要找阿來問個詳細，再拿主意的好。

雖然武惠妃已經病了一段時間，突然離世還是舉宮皆驚。韋賢妃被臨時抓來主管後宮，一來她性格軟弱，不能服眾，二來稚子尚幼，雖然交給奶娘帶著，總歸不放心，不能平心靜氣處理事務。一時間宮裏失去了往日的寧靜，人心慌慌。

傍晚時分，裏外交接，暮色下人影晃動，茅大娘圖個便利，也沒使錢，就溜進宮中。過了太極宮外墻往清寧宮的方向，人就少了起來。自從王皇後出事，都視清寧宮為不吉，能不來都不會過來，暮鴉陣陣，更顯得陰森，茅大娘不由得加快腳步。

清寧宮的宮門虛掩，茅大娘推門走進來。淩仙仙的屋子沒有燈光，茅大娘突然想起，妃嬪應該去給武惠妃守欞，她這趟白來了。撲了一個空，她轉身往外走，院子裏沒人收拾，又是雨水豐盛的季節，青草竄出一大節，沾了露水滑滑的，把茅大娘閃了一下，收不住腳坐到地上。

她是先聽到聲音的，嘶嘶嘶，驚懼中，小藍蛇正仰頭看向她，通體發出藍瑩瑩的光。

“死東西！”茅大娘咒罵一句，小心翼翼爬起來，阿來的這條小藍蛇，她見過，有靈性，應該不會傷她，可看著還是害怕。

小藍蛇向前游幾步，再次攔在她的面前。

“怎麽著，不讓我走？”茅大娘有些不安。

小藍蛇似乎聽懂了她的話，昂著的頭點了兩下，然後扭身向後游去。茅大娘只得跟在後面，拉門關得很嚴實，她用力一扒，門開了。

借著月光，茅大娘看到半躲半臥的淩仙仙，她的頭轟的一下。

“老五，老五！你別嚇阿娘，說話！說話呀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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